这是一场小虾米对抗大鲸鱼的国际贸易攻防战。

　　高雄冈山螺丝窟的螺丝小厂世铠精密，竟敢挑战欧盟的倾销判决，让欧盟在7月底重新定义所生产的商品，将其排除在进口补助范围之外。经历1300多天的攻防，世铠商品出口到欧盟国家的税率才由23.6%，一举降到零。

　　在世界贸易组织反倾销案件例行调查中，台湾因属出口导向国家，生产管理最擅成本控制，被他国控告反倾销机率高。尽管案件数比不上榜首中国大陆，仍高居前五。据经济部最新统计，目前包括欧盟在内的16个国家、地区，对台湾近百项出口品课征反倾销税，其中不锈钢螺丝更遭三度点名。

　　第一次交手失算：价差 内销贵外销两成，被认倾销

　　“世铠能在欧盟这样的高度发达国家中，以其特殊产品特性成功取得产品排除，是很少见的案例”，禾同国际法律事务所合伙律师吴绥宇观察，欧盟对台湾的反倾销措施中，过去仅自行车界因转型成高阶产品，其反倾销税曾在10年前宣告终止，世铠是另一个罕见案例。

　　一般来说，包括无法理解或心态上不接受等认知困难，加上案件复杂度高，结果出炉动辄两、三年，胜诉机率较低，厂商遇倾销案时多选择放弃。

　　一位螺丝公会人员不讳言，台湾螺丝太有竞争力，约有20%的价格优势，欧盟厂商就是要告你，“多了23.6%的税，根本就卖不进去”，如果不乖乖缴，就只能外移设厂从其他国家出口，或放弃市场。

　　“台湾人认命，加上要花钱、又很麻烦，一般厂商都是认了或干脆闪人”，世铠董事长杜泰源透露。同业因此转到其他国出口的大有人在，连客户也找他去越南设厂，“我坚持，等我打完这场仗再说。”

　　业绩下滑约三成，股价从破80元新台币高点下挫，甚至腰斩，杜泰源不甘心：“花个几百万跟你拚拚看，拚到就是我的”，他深信，自家复合螺丝出厂单价至少是不锈钢螺丝的3倍，不可能是倾销，所以起身对抗。

　　世铠至少花了3年、经三度攻防。第一次交手，因外销价约比内销价低20%，仍遭认定倾销，败下阵来。

　　第二次攻防重点：销量 内销量少价高，主张无倾销

　　第二次交手则改变策略，要证明世铠生产的并不是“不锈钢螺丝”，于是提出重算税率的期中复查，并在律师协助下改申请产品排除审查，又经过15个月欧盟正式立案，攻防重点因此大转弯。

　　吴绥宇分析，这次攻防重点是通过复合螺丝内销数量相较外销极低，价格因此较高，主张无倾销事实，让调查官复查时可因此调降税率，不适用一般23.6%的高反倾销税。

　　这是每一个涉案厂商都可提出的主张，只不过调查程序冗长、平均超过一年，最终未必能获合理判决，加上反倾销措施一旦展开，对出口立即有“寒蝉效应”，冲击厂商在调查国的拓销能力，如世铠业绩就因此下滑三成。

　　“我们认为不应该被课，还是勇于前进”，对家中经营传统螺丝厂的杜泰源来说，父亲等老一辈螺丝厂老板都一窝蜂往追求数量的红海竞争，当年不到30岁的他因看好复合螺丝前景选择创业，是台湾最早研发该产品的师傅。他花了20年时间，才达到复合螺丝异质材料接合后扭力与硬度等质量要求，当然不能轻言放弃：“我坚持一定要在台湾生产，如果在台湾没办法跟人家竞争，你到全世界还是都一样。”

　　申请产品排除等于重启调查，此时不须证明是否倾销，而要说服欧盟执委会，它所生产的复合螺丝根本不是涉案产品，“就像警察抓错了人，不是要告诉他我偷了1百还是1千，而是说我根本不是小偷!”

　　反倾销调查须由被告举证，可说处在充满敌意的环境。举凡产品原料本身特性、制程、成本、价格、出口量、销售渠道，甚至客户使用效益等调查国要求至少上百页说明文件，及所须填答的数百个数据，约要在1百天内备齐，全得佐证证自家产品不属于同类产品(Like products)，配合执委会派员到厂实地查证时对照。

　　第三次反转关键：诚实 数据、公司机密全盘交出

　　举例来说，世铠在技术举证主张，自家复合螺丝商品逾八成材质是不锈钢，但在钻头处接合碳钢，兼具黑白铁的硬度、紧锁度与防锈效果，因此特性、工艺甚至连生产的机器设备都和传统螺丝不一样。

　　第三次交手，欧盟调查官兵临城下。实地调查时类似检察官讯问结合会计师查账，调查官除亲眼查核产线与全数据外，几乎是拿放大镜检视比对税务、海关、财务等数据是否有出入。不只涉及比率的证明数据要精准到小数点后两位，也会从上百个数字中，随机要第一线员工从系统中直接跑来证明为什么是该数字，避免造假。

　　“企业资源计划(ERP)系统最高权限都给了他”，世铠总经理林上安透露，2013年底欧盟执委会调查官到世铠调查时，竟随机抽问基层人员，等于公司要把数据全摊在阳光下，确保调查过程所有信息一致，避免前功尽弃，“我们的产品和不锈钢螺丝完全不一样，从头到尾都认为我们应该要赢。”

　　但台湾厂商还是不知道欧盟最终是否会有合理判定。一开始包括律师在内都认为，台湾要在欧盟此类螺丝发展成熟的市场赢得产品排除很困难。“他们打过也看过很多场仗，只有被课税，哪有说免税的……。”林上安坦言，过程中也曾不免怀疑。

　　“我说，你就要叫他(指律师)做就好”，不服输的杜泰源认为，“面对欧盟最重要就是诚实……，我们不认命，是对的就是要坚持下去。”

　　调查官把实地查证数据带回欧盟后，执委会内部揭露报告中已初步同意世铠商品排除在反倾销措施外，再经欧盟27个会员国投票表决通过，2014年7月底正式生效，且包括世铠在内台湾所有出口欧盟的复合螺丝商品都可免税。

　　受惠于该产品免课反倾销税，过去所缴税款又可享全额退税，让进口世铠产品的欧盟客户采购成本至少降两成。杜泰源透露，出口价因此更有谈判空间，且接单量自8月开始，订单能见度连续3个月至少成长20%。

　　此一倾销案逆转胜的启示，不只有世铠受益，台湾销欧盟所有复合螺丝厂反倾销税通通因此归零，证明权利是要自己来伸张的。

　　台湾所有被控倾销厂商，可重新检视自家产品是否具备，甚至去积极追求特殊或差异性，而非消极规避，就有机会从此一劳永逸，挣脱5年过去又是5年的落日审查轮回。( 撰文：万年生，《商业周刊》)

　　小资料

　　3回合攻防，欧盟撤销23.6%反倾销税—世铠战欧盟大事纪

　　第1回合：落日审查续被课重税

　　2010年11月 台湾不锈钢螺丝遭欧盟课5年反倾销税将到期，再度对台落日审查

　　2011年 世铠主动配合调查，却因内外销价差遭欧盟认定倾销

　　2012年1月 欧盟正式对台湾不锈钢业者续课5年反倾销税

　　第2回合：验明产品正身抵抗

　　2012年2月 世铠提申诉，向欧盟主张倾销税率重算期中复查

　　2013年6月 欧盟同意世铠产品排除的立案调查

　　申请产品排除等于重启调查，此时须说服欧盟，世铠所生产的复合螺丝不是涉案产品

　　第3回合：非倾销产品获平反

　　2013年10月 欧盟派2名调查官亲赴世铠调查 世铠公开所有进出口、成本等财务数据及生产线供调查

　　2014年7月 欧盟正式认定，世铠复合螺丝产品非属不锈钢螺丝，撤销23.6%反倾销税，其客户退税并可回溯至反倾销税实施日2005年5月22日

　　成果：台湾同业共享免税

　　世铠胜，台湾所有复合螺丝业者出口欧盟连带享免税

　　2014年8月，因免课反倾销税，近3个月订单能见度至少成长20%

　　注1：欧盟反倾销税以5年为期，到期前以落日复查决定是否续课;一旦遭认定倾销，则该产品出口至欧盟将课征高额反倾销税

　　注2：台湾不锈钢螺丝螺帽产品已3度遭欧盟课征反倾销税，正常到期日为2017年1月7日

　　数据源：经济部国贸局、欧盟执委会、世铠

　　整理：万年生